鲁旭:杀猪
『时光捡漏』您生活的笔记本
在由人饲养的动物中,猪是最好喂养的。也许因为它既不能拉车,也不能挤奶的缘故吧,老天让它的生活也不能挑拣,只要是多少有点营养的东西都吃,各家各户也都能养得起。在大型的饲养场兴起之前,农村家庭几乎都养猪。
在缺粮少食的年代,猪的主要饲料是青草。好在农活中跟草打交道的活儿特别多,刚开春就要给小麦地里锄草。等麦地里的草长大长老,早秋地里的草也就该锄二茬了。猪的食量很大,大人们在田禾地里锄草时顺便拾回来的草,不够猪吃一整天,其余的就只能靠孩子们给猪割草。从学龄前到小学毕业,给猪割草就成了孩子们天经地义的事情。放学后本来是玩的时间,可那成天在圈里哼哼的猪还等着青草填饱肚子。猪是很有灵性的动物,它看见你空着手在院子里转悠,就会把长长的嘴伸在低矮的猪圈墙上,吱啦吱啦地叫,逼着你去割草。当你把草倒进圈里,它就会一边吃一边对着你哼哼。吃饱了,它会就地一躺,等着你给它抓虱子。我嫌它脏,常用棍子刮,然后用脚踩。割草占去了玩的时间,因而我老盼望着猪快点长大,等把它卖了,我就不用去割草了。
我知道每次卖过肥猪,爹都会割点肉回来,全家人都能吃上一顿臊子面。我问过爹,割回来的肉不是我们家猪身上的,那猪要过几天才杀。过去农村平时不杀猪,只有在过年或者给儿子娶媳妇的时候才杀猪。还有,就是村子里过庙会唱大戏的时候也有人家杀猪。每逢村子里有人家杀猪,我们都会跑去看热闹。那一年和我要好的黑狗家杀猪,我们早早就去了。
杀猪是一件大事,要提前请好“猪客”,也就是书本上说的屠夫。我们村里就有一个猪客,他总想逗我玩,可我不喜欢他,他的样子凶巴巴的,手上的劲也特别大,抓得人生疼。到了杀猪的那一天,黑狗娘给猪喂了一顿好食水,说是不能让猪的魂魄饿着肚子上路。杀猪的场子就在他家头门外的大路边,黑狗爹早就铲掉了地上的草,还挖了个倒脏水的坑。一会儿,帮忙的人拉来一个大潲桶,黑狗爹让人把潲桶放在坑边。挨着潲桶,又放了一张大而结实的低桌,低桌旁边放了一页门扇。帮忙的人比比划划,又栽了两根立杆,在立杆上部绑了一根横梁,说这是挂肉的架子。
黑狗娘始终没有出来,坐在灶房里烧开水,前锅后锅都烧满了开水。隔壁的拴娃娘在灶房里帮忙,她准备了一个盆子,在里边放了点盐,还滴了一勺清水,说是准备杀猪时接猪血用。
一切刚准备好,猪客就来了。黑狗他爹好像不高兴,和猪客打了个招呼,把烟盒端出来放在门前的石头上,说:“吃烟”,就走到一边去了。猪客吃了一锅烟,招呼黑狗他爹拉猪。黑狗他爹说:“你拉去。”猪客就招呼帮忙的人到猪圈里拉猪。
猪好像知道大事不妙,躲在角落里不出来,就是把猪食盆敲得再响也叫不出来。这时就有两三个年轻人主动帮忙,跳到猪圈里赶猪。我们这帮成天给猪割草的孩子,则一个个灰灰地溜到一边,远远地看着。猪老是顺着墙根拼命地跑,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叫。猪客取来一个铁钩子,要往猪身上扎,黑狗爹不让,一把夺过铁钩子,拿到门前去了。猪客只好自己跳进圈里,和帮忙的人一起抓猪。
猪被撵急了,满圈乱跑,刚跑到猪客身边,他伸手一把就抓住了猪的后腿,把猪撂翻在地上。帮忙的人伙起来,七手八脚把猪拉到桌子跟前,猪客一使劲,就将猪侧放在桌子上,他用膝盖狠劲压住,取出别在腰里的杀猪刀咬在嘴里,右手抓住猪前腿,左手找好了刀口,右手取过早已咬在口中的牛耳尖刀,直插猪的心脏。猪从被抓的时候叫唤声就没有断过,这时更是用尽全力叫出最后一声,这一声听得人心里直发毛。猪客将刀子一拧,确定已经划破心脏,这才将刀抽出。随着猪客拔刀,猪血像泉水一样喷了出来,人们忙着把盆子递过去接血。猪还在拼命挣扎着,声嘶力竭地叫着,只是声音越来越弱,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刀口里不再喷血,猪客这才松开膝盖,招呼人向潲桶里倒开水,准备烫猪。
杀猪的时候,黑狗他娘一直坐在灶火前听着猪的叫声抺眼泪。我们这伙给猪割草的孩子都躲在远处看。黑狗没有去看热闹,一直躲在灶房门背后听着猪叫淌眼泪。直到猪不叫唤了,我们这几个小伙伴才把他拉出来看热闹。黑狗他爹没有亲自动手拉猪,也不招呼帮忙的人,一直在不远处站着吃烟。猪不叫唤了,他才慢慢地走过来,招呼帮忙的人吃烟喝水。
人们一边往潲桶里开水凉水地倒,猪客一边试着水温。水兑好了,他便和助手一齐用力,将死猪抛入潲桶,一个人扯前腿,一个人拉后腿,来回晃荡,同时用手拔猪毛,察看烫的程度。等烫好了,猪客便在猪后腿上割开一个小口,将一根长长的铁条捅进猪的体内,捅出缝隙后,拔出捅条,用嘴贴上去吹。一吹,猪的身躯就慢慢地鼓起来。猪客吹猪的时候,助手便用一根短木棍子不停地拍打猪身体上还没有鼓起来的地方。猪客吹了左腿,用绳子扎紧割开的口子,又吹右腿。两边都吹过了,猪也就鼓得没有了一点褶皱。猪客虽然已经累得呼呼喘气,却不敢停顿,和徒弟俩同时动手,用一个半圆形的铁刮子刮猪毛。一边刮一边舀了潲桶里的热水往猪身上浇。直到刮得干干净净,通体白晃晃的,他叫个号子,和助手一用力,就将猪抡了起来,放在了门板上,再用干净热水冲洗净猪身上粘的毛,才停下来喘气喝水。接着,由猪客掌刀将猪头割下,挂在架子上,再用火镰钩搭分别勾住猪的两条后腿,猪客叫个号子,两人一同用力,将猪提起来倒挂在架子上。这时猪客从猪脖子上割下一圈肉,俗称项圈,扔进自己带的筐子中,这才拿起剔肉刀,拍拍猪的肚子,从两条后腿中间下刀,将猪开膛,取出心肝肺和肚肠,割下四肢,将肉分成两片。然后将肠子翻过,倒掉里边的污物,冲洗干净;再将猪肚子剖开,倒掉里边的污物,冲洗干净,就算完成了任务。他收拾好工具,嘱咐黑狗他爹一会儿把潲桶拉到他家去,收过钱,就提着那一吊子让人垂涎的猪肉回家享用去了。
在猪客将猪放进潲桶后,就有人将猪血送进厨房,拴娃他娘将猪血和盆子一起放进开水里煮,叫“紧血”。等猪肉收拾好了,猪血也就紧好了。这会儿,她把黑狗他娘拉起来说:“杀猪的都走了,你还不谢帮忙的人去,咱就这么涩皮吗?”黑狗他娘只好端出一盆调好的猪血,请帮忙的人和看热闹的人品尝。看见黑狗他娘把猪血端出来,我们一伙急忙涌进灶房,拴娃他娘给我们每人一小块猪血,就把我们哄了出来。
第二天,黑狗他娘用猪下水做了一大锅菜,给左邻右舍和村子里有老人的人家每家送上一碗,让大家都尝尝鲜,沾点杀猪的光。到我家时,她看我要找筷子,就拉住我说:“黑狗在屋里等你着哩。”我知道他一定给我留了肉,就连颠带跑地去了。
家里有猪的时候,我们老盼望着把猪卖了,好腾出时间来玩耍。等真的没有了猪,却觉得闲得发慌。黑娃家没有了猪,我还是叫上他到地里去割草,因为我的家里还有猪。我不能陪着他玩,他只好陪着我去割草了。
鲁 旭 | 陕西凤翔县人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,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,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,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,凤翔县作协主席。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,著有《风流街》、《下乡纪事》等小说作品,《二娃审案》等戏剧作品,《凤翔民俗》(上下卷)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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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审核:李 强
责任编辑:辛 克
本期组稿:辛 克